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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Irene Chiang

我在2008年五月間得知侯孝賢導演的新片《紅氣球》(Le Voyage du Ballon Rouge)即將上映,為了獲得坎城影展原版海報,於是上網買了套票。一個週六午后,我剛帶完甜心(成人精神病患)舞療團體,就順道至附近的台北光點之家兌換海報,除了巧遇一位團體成員,更意外得知侯導當天下午正好在此舉辦影片座談。擇期不如撞日,領完海報的我於是先上樓探個究竟,看到會場早已有人入座,影片預告也重覆播放著,電影主題曲竟然是蔡琴的一首歌,只是配上了法語歌詞。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的菲,眼看時間還早,就先吃了一碗餛飩麵再回來,也還有位子。因我傍晚已另有要事待辦,所以就坐在最後一排以方便出入。下午二時許,理了個大平頭且髮已灰白的侯導,以及從高中起就開始寫侯導影評的資深影評人聞天祥連袂入場,這時現場早已擠滿「粉絲」,沒位子坐的人就蹲或站著聽,也有人拿起數位相機猛拍照。以下就是侯導座談內容摘要:

本片原屬法國著名的奧塞美術館(Musée d'Orsay)所出資的短片拍攝計畫,邀請含侯導、法國導演阿薩亞(張曼玉的前夫)、美國導演賈木許和另一位侯導無論如何都記不起名字的智利導演等四人,各拍攝半小時的短片,唯一的條件就是要讓美術館出現在片中。後來阿薩亞把劇本寫成了長片,並邀侯導跟進,另外兩位導演則相繼退出。不過,美術館後來卻改變立場,僅提供場地、畫作進行拍攝,不提供經費了。阿薩亞當時因已有片子要開拍,侯導就率先拍攝自己的長片。美術館原則上尊重導演創作權,只是看了看劇本,並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可能因為已經不出錢了吧!

侯導在勘查場地之後,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只想拍美術館的屋頂,而美術館內特殊的陳設(奧塞美術館由火車站改建),他卻一點兒都沒興趣將之入鏡。至於電影的主題,侯導則是在看了書之後,得知法國一位導演早在1956年就拍了一部名為《紅氣球》的電影,才決定要把這個主題加進來,而美術館也剛好有相關畫作,於是一拍即合。

侯導接著說道,在拍攝《珈琲時光》之前,從沒想過要在國外拍電影。因為,侯導謙虛地說,電影是「現實客觀的實體」,是對於人的行為反應之細節,所進行的了解與判斷。他以前很愛搭火車,坐在最前面觀察駕駛員細微的小動作,造就他日後對於「人」的深入觀察與剖析。所以說,人不住在當地,哪拍得出細緻、透徹的人文風貌? 不料,侯導卻先後赴日本、法國拍片,而且透過仔細查訪與大量閱讀,把「在地味」都拍出來了,讓當地人叫好連連,可謂導演生涯中的意外驚喜。

關於電影劇本,侯導表示對白都直接寫在劇本中,讓演員一看即可很快進入狀況。侯導的作品除了《海上花》之外,其餘皆無精準的台詞,目的是要讓演員用生活化的語言進行表達,等全片拍完再進一步剪輯成他想要呈現的成品。

本片的拍攝期間只有短短30天,而女主角茱麗葉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卻因軋到檔期,只能配合20個工作天。侯導感覺茱麗葉很有能量與光采,她父親原為木偶師傅(是不是想到了《戲夢人生》?),後來改做面具,所以侯導就以他本身對於東西文化的了解,以及茱麗葉的一些成長細節塑造了本片女主角「蘇珊」。提到劇情,侯導表示故事情節就是以製片人的家及其本身狀況作為基礎。這位製片人身兼教授,家中藏書甚豐,而片中的樓上、樓下其實都是他的家。他有一位相識十多年的老朋友原本就住樓下,後來不知怎地竟拒繳房租,到頭來得勞駕法院來處理。另外,在片中飾演「蘇珊」兒子的小男孩,正是製片人的兒子!如此這番,侯導從書中、生活中和他身邊的人物中就地取材,一個半月就完成了劇本。

席間有聽眾問道,茱麗葉原本不是棕髮嗎?怎麼在本片竟成了金髮女郎?侯導笑說染金髮是茱麗葉自己的意思,而「蘇珊」的服裝也多是茱麗葉自己的,侯導都尊重她的決定。關於本片女配角宋方,侯導表示她其實就是在演自己,因宋方曾留學法國,後來又返回中國大陸在北京唸電影編導。再者,宋方說話的風格與節奏都很平,剛好對比到茱麗葉的高低起伏。接著,有聽眾問道為何不找台灣留學生飾演宋方的角色?侯導說現在留法的台灣女生都已經不當保姆啦!換句話說,演不出那個味道。侯導又說,片中所有的演員,幾乎都是見了一次面、聊了之後就敲定,人怎麼來就怎麼順,難怪可以在一個月內搞定整部片子。

侯導拍片的細膩程度是眾所周知的,為了拍出道地的巴黎風味,他花了很多時間在製片人所居住的區域觀察、感受,把法國人如何買麵包、接送孩子等生活細節一一記錄,還特地跑到飾演兒子的小男孩就讀的學校勘查,看著他每天是如何上下課、當時的交通狀況、來往的人潮等等。說到這裡,侯導表示小孩子其實是最好的演員,而他也不會對小孩子下達如「專業演員」般的指令,只是告訴小男孩:「把你剛才做的事情再做一遍」,小男孩照做之後就一次OK,再自然不過了。

關於茱麗葉在片中的聲音演出,演員和專業團隊(沒錯,這群人也是見一次面就OK!)在一週內邊預演邊調整,同時進行拍攝作業,非常有效率。此時有聽眾對於電影配樂提問,侯導就回答沒錯,主題曲正是改編自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是誰,在敲打我窗……」),在獲得版權之後由一位年輕的法國女性創作歌手改編而成。會想到用這首歌,侯導表示它代表了身為母親的「蘇珊」因工作、生活中的種種忙亂,錯失與孩子們相處的時光,沒有相處就沒有記憶,沒有記憶也就沒有了「情」。

侯導說,在舊版的《紅氣球》中,孩子們爭奪紅氣球的場景呈現出一種「現實」,預告著這些小朋友長大後,為了名利你爭我奪的實況。然而,在新版的《紅氣球》中,紅氣球是個「老靈魂」,孩子們對它早已不稀罕了,而氣球仍懷念著從前與孩子們相處的日子,因此只是在一旁默默地關照。

在《紅氣球》開拍前後的過程中,免不了會與法國官方、民間單位進行交涉,對於有關當局的反反覆覆也見怪不怪了。不過呢,侯導舉出一個例子,說明當地在公規定之下仍有個人空間。有次他們經過重重關卡及手續,好不容易申請到在地鐵站月台拍片,依照規定,只能有導演和兩位工作人員在場,捷運局也派人監督拍攝過程。侯導笑言,可能是因為他的工作團隊都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檔,工作時手腳俐落也很低調,完全不影響熙來攘往的乘客及車站的營運,這些都讓監督人員看在眼裡。後來,眼看已超過核可的拍攝時間,這位負責監督的女士竟網開一面通融他們拍完,不理會站務人員的大聲嚷嚷,只說一切由她負責。

侯導接著提到自己向來就不愛讀書,但很喜歡看教科書以外的書籍如小說,而且習慣把生活中的所見所聞記下來。到了考聯考時,當大家都把藝專填進最後一個志願,他卻把它填到第一、也是唯一的志願,就讀藝專之後還充當「小助教」,教導班上同學如何作場記、安排各項拍片過程等等。問他為何有如此本領?他只能說自己天生就是拍電影的料吧!侯導畢業後擔任陳坤厚等導演的副導,在多年歷練之中深化「將直覺轉化成自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功力,拍攝出一部又一部在國際影壇大放異彩的傑作。

喜愛侯導作品的影迷,也深知侯導在海外受歡迎的程度可比本土還高出許多。因此,侯導不諱言,在日本、法國拍片資金的取得都很容易。他並沒有把這視為「不願面對的真相」,倒是直接指出現代人都偏愛不動大腦、高感官刺激的電影,細緻深長時間又久的電影(就像他本人的作品)反而乏人問津。在內需市場急速萎縮的狀況下,身為台灣電影文化協會理事長的侯導,早已開始積極對有關當局建言,表示電影是絕佳的人文教育素材,因一個人的文學性就等於她/他看事情的角度,即「眼界」。從小培養如此眼界,其實很簡單,只要邀請電影及教育專業工作者,將適合國小、國中和高中各年級觀賞的電影列出清單,一有機會就在學校放給同學們看,看完之後由老師引導進行討論,即可落實人文教育。只是,我在心中想著,有關當局到底聽進去了沒?

我和我爹後來看了這部片子,都覺得非常好看。生活化,卻蘊含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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